蝉鸣里的年轮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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办公室的空调正吐出均匀的冷气,窗外的蝉鸣却像涨潮的水,一波波漫过玻璃幕墙。先是某片梧桐叶后传来试探性的单音,紧接着便成了集体的合唱,形成了此起彼伏的声浪。 这样的声音,每年夏天都会准时抵达。像一位守时的老友,带着阳光的温度和时光的褶皱,轻轻叩响记忆的门。 十七岁的蝉鸣,是浸在风油精里的。教室后排的电扇转得昏昏欲睡,把讲台上方的“距离高考还有30天”吹得轻轻摇晃。我盯着模拟卷上的红叉,耳旁的蝉声像无数根细针,扎得太阳穴突突直跳。前排女生的马尾辫随着笔尖晃动,发梢沾着的汗珠,在阳光下亮得像碎玻璃。忽然有人把一瓶风油精塞进我手里,瓶身的凉意顺着掌心爬上来,混着蝉鸣一起钻进鼻腔,那是种辛辣的清醒,让后来每场考试结束时的铃声,都带着点薄荷味的震颤。 十九岁的蝉鸣,落在大学宿舍的纱窗上。报到那天,母亲帮我把行李箱拖上五楼,额头上的汗珠坠在衬衫第二颗纽扣上。窗外的法国梧桐里,蝉鸣铺天盖地,把陌生的校园泡得发涨。室友们互相介绍着家乡,蝉声从敞开的窗户涌进来,沾了点新晒的被子味道,在我们的笑声里打着滚。后来常在傍晚的操场散步,看夕阳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很长,蝉鸣随着暮色渐沉变得温柔,像是在哼一首没词的民谣。有次考试周熬夜复习,走廊尽头的路灯照着趴在栏杆上的野猫,蝉鸣成了唯一的陪伴,细碎而执着,像在说“再坚持一下”。 二十三岁的蝉鸣,藏在写字楼旁的绿化带里。第一天面试穿的白衬衫被汗水浸出深色的印子,电梯里的数字跳得比心跳还快。结束后跑到楼下买冷饮,突然被一阵蝉鸣拽住脚步,那声音比校园里的更急促,混着汽车尾气的味道,却依然带着熟悉的灼热。那天夜晚月亮爬上楼顶,蝉鸣已经稀疏,只有零星几只还在枝头碎碎念,我对着手机屏幕呵出一口气,凝成白雾,恍惚间竟觉得这声浪里,藏着初入社会的慌张与勇气。 如今坐在办公室里,听着窗外愈发浓烈的蝉鸣,忽然发现这些年的夏天,都被同一种声音串了起来。它们是高考考场外的计时器,是大学报到时的欢迎曲,是职场初体验时的背景音。就像树的年轮藏在木质深处,这些蝉鸣也在生命里刻下了圈痕,每一圈都裹着特定的温度、气味和心情。 打印机吐出新的文件,纸页边缘还带着余温。我走到窗边,看楼下的孩子举着网兜追蝴蝶,蝉鸣落在他们扬起的笑脸上,像撒了把金粉。 原来蝉鸣从不是重复的噪音。它是每个夏天在路口种下的树,枝桠伸向不同的岁月,却始终连着同一片根系。那些藏在声浪里的慌张、期待、迷茫与勇气,早已长成年轮,一圈圈刻在生命的躯干上,在每个蝉鸣响起的瞬间,轻轻震颤,提醒我们时光在走,而那些藏在蝉鸣里的瞬间,永远鲜活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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